負子獸是一千多年前還算常見的一種妖獸。它誕生於那些失去了幼崽的母獸之中, 生性兇殘，可同時又帶著呵護幼崽的本能，會下意識保護那些沒有獨立生活能力的各種族幼崽, 直到他們有了基本的獨立生存能力。

對於人類來說，這個安全界限就是十歲。現在阿塔蘭也許還能在這個地方自我欺騙地躲上一陣子, 可等她滿了十歲，就再也沒辦法自欺欺人下去。

阿塔蘭卻不能接受這個解釋。她搖著頭拒絕相信坤澤的解釋, 同時不斷後退, 眼看就要退回到鬼怪堆裏一樣。一直以斬妖除魔為己任的坤澤見狀, 也顧不得自己心中因為沒有保護好普通百姓而升起的愧疚, 急切地就要上前抓住小女孩把她拉過來。

可就在這時，所有人都聽到了轟的一聲巨響！

這一聲地動山搖，震得半埋在地下的教室都差點徹底塌下去。葉懸光他們還沒反應過來，小女孩已經如同演練過很多次一樣, 機靈地一個箭步鉆進了墻角下面，用柔軟的破布擋住了自己的頭。

“轟炸？！”同樣來自現代位面的葉懸光算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可隨之而來的就是難以置信。她飛到入口處, 探出一只鳥頭朝外看了眼，身為神鳥的良好視力讓她在夜裏也看清了頭頂飛過的飛機, 機翼上的圖案正是涉名國的國旗。

葉懸光滿臉懵逼地飛回來, 不顧現在還是深夜，直接撥通了楊令謙的電話：“怎麽搞的？不是說瑪瑙國最近處於和平期嗎？我們這邊怎麽遇到了轟炸呢？！”

可能是剛才的轟炸把信號塔炸毀了, 電話那邊的聲音斷斷續續的。楊令謙的聲音焦急卻不失沈穩：“發生了意外事件, 涉名國宣稱瑪瑙國政府軍藏起了一名潛入涉名國軍事基地的間諜, 而且拒不將其交出。所以為了保護涉名國的合法權益, 悍然對間諜可能藏身的地方發動轟炸……”

葉懸光：“……”

槽多無口。

什麽叫做“宣稱”？什麽叫做“合法權益”？什麽叫做“軍事基地”？？？

你一個外國, 在瑪瑙國有個屁的軍事基地和合法權益啊？！

葉懸光聽得拳頭都硬了, 可她作為一只鳥，這會兒也對人類的戰爭毫無辦法。她轉頭看見阿塔蘭蜷縮成一團，緊閉眼睛捂住耳朵，盡可能地把自己塞進角落裏。她的動作已經相當熟練了，可葉懸光依然看到她的身體在發抖。

等待死亡這件事，不管來多少次都不會讓人覺得習以為常。

葉懸光飛過去，抄起小女孩夾在翅膀底下。不顧對方的尖叫反抗，一面指揮著謝如期他們開始挖地。頭上的炮聲一聲接一聲，幾人也發揮出了遠超平時的能力。沒過多久，他們就看到了深坑裏出現的一截白骨。

雪白，堅硬，且巨大到一看就知道不屬於城市中任何常見的動物。

阿塔蘭瞪大了眼睛，只覺得驚訝，葉懸光卻是看到了接在白骨上的一個透明鳥頭。

“是負子獸的屍體！”坤澤一眼就認了出來，“只可惜已經死得很徹底了，連殘魂都不剩下……”

妖獸不像人類，一般沒有很強的堅持和執念，所以這只負子獸不像坤澤那樣還保留著當年的魂體，已經只剩下被鬼車頭支配的殘念了。

葉懸光顧不上傷感這只母獸的命運。她一把拽過鳥頭摁在自己的脖子上，讓奧斯本他們在外面做好接應，夾著阿塔蘭就從縫隙裏鉆了出去。

轟！

轟！

一聲接著一聲的炮擊在身邊響起，每一次炸響都制造出不亞於神祇移山填海一般的力量。只是當年的神祇，做的是抗洪除旱，驅疫止戈，現在的人類擁有了同樣的力量，卻有那麽一群人將它應用在毀滅上。

“老師！老師救救我！”阿塔蘭哭喊著，她驚慌地看著漫天火光，仿佛又回到了父母被炸死的那一天。

“閉嘴！那是鬼，人都救不了你，鬼更不可能！”葉懸光暴躁地吼道，看看前方仍然沒有奧斯本他們的影子，不由得煩躁地再次在意識裏發問：“你們在哪呢？早叫你們來幫忙，我頭都挖出來了你們還在摸魚呢？！”

意識裏傳來金的回應：“冕下，我們現在都走不開，楊先生說突然爆發了戰爭，請求我們幫忙安置融國同胞，準備撤僑……”

葉懸光怔住了。

恰巧在這時，剛才信號已經斷掉的手機不知怎麽又連上了信號，融國國產手機自帶的新聞插件彈出了血紅的頭條：

“當地時間19日淩晨2時，涉名國宣稱瑪瑙國政府窩藏該國一名在逃間諜，悍然對瑪瑙國首都發動襲擊。請我國在瑪瑙同胞註意個人安全防護，避免卷入當地紛爭之中。必要時可求助當地大使館，我國將盡快派遣軍隊協助進行撤僑工作……”

全都亂了。

無論是窩棚遍地的貧民區，還是尚算體面的中產之家，都在這樣的轟炸下化為灰燼。孩子，女人，壯漢，欺淩他人的幫派分子和被欺淩的……全部一視同仁，哭喊躲藏。人性的善與惡在突然到來的災難面前赤.裸裸地被撕開，死亡面前，眾生平等從未如此清晰地得到詮釋。

葉懸光並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或者說她現在的身份，甚至不是“人”。

可也許是因為這個世界的鬼車有多重神格的原因，她自己身為人類的那部分性格還完整地保留了下來。

她來自災厄紀的四方國，那也是個曾經飽受欺壓的國家，她雖沒有親身經歷，卻也從各個渠道了解過自己國家曾遭受的那份屈辱。

而今看到這個異位面異國他鄉卻遭遇了相同境遇的人們，一股發自內心的憤怒突然席卷了她。

她把夾著的小女孩交給謝如期，說道：“你把她帶到安全的地方，配合楊令謙撤僑工作。”

“上神，您……”

“放心，我也會幫你們忙的。”

謝如期還沒再多問一句，就見葉懸光轉身振翅飛上了天空。

在夜色掩護下，涉名國的飛機正在有條不紊完成投彈任務。這次出行任務的飛行員都是飽經訓練的老手，技術嫻熟心態穩定，甚至還有心思在飛行之餘開開小差。

他想起家裏剛剛給他生了一個女兒的妻子，這次出發之前，妻子還溫柔地叮囑他要他早點回來，女兒也給了他一個充滿奶香氣的軟軟的吻。想著想著，他的臉上不由自主便露出了笑容。

眼前忽然一花，飛行員隱約看到前方的夜色裏仿佛一閃而過斑斕的羽毛。他連忙集中精神仔細看去，可這時又什麽都看不見了，仿佛剛才只是他的錯覺而已。

也許真的是他太過思念家人，他竟然好像真的看見了妻子和女兒。

他看到……涉名國突然遭遇貝海國投放的導彈攻擊，他那個溫馨的小家轉眼間化作了一片火海。妻子的屍體化作焦炭，女兒的眼裏流出血淚，雙手揮舞著哭喊著叫“爸爸”……

飛行員是久經沙場的老兵了，正在執行任務的時候按說是不會有任何情緒波動的，可這一幕太過真實，他忍不住就心神劇蕩，忘了自己還在空中，伸手就想去抱住哭喊的女兒。

可就在這時，之前的一切畫面忽然消失，他看到了一顆緊貼著自己飛機舷窗的巨大鳥頭。

它漂亮極了，五彩斑斕的羽毛在夜色中閃著隱秘的幽光，就像是女王皇冠上最璀璨的那顆鉆石。可它望著他的目光卻充滿了冰冷和嘲弄。突如其來的失重感傳來，飛行員甚至沒來得及喊出一聲，就打著轉墜落下去，變成了下面火海中一個不起眼的火花。

葉懸光冷冷看著化作火光的飛行員，心裏沒有絲毫同情。

她剛才制造了一場大型幻覺，讓這些飛行員可以看到他們最渴望的東西。大部分人看到的都是金錢權勢美女，以及他們肆虐了這場土地之後會有怎樣紙醉金迷的生活，但也有極少數人看到的會是他們的親人之類的畫面。

可那又怎麽樣呢？

這表明這場侵略非他本意？他自己也是一個家庭的頂梁柱，有著柔情善良的一面？

呸！

這和這些遭遇侵略的本國居民又有什麽關系？那些被侵略失去家園親人的人又做錯了什麽？那些人充當了權力收割境外利益的劊子手，就要有被終生釘上恥辱柱的思想準備。

那種依靠小細節處的溫情脈脈來掩蓋歷史大背景下骯臟行徑的文藝作品，從來就是她最惡心的！

阿塔蘭被謝如期帶著朝融國大使館的地方奔跑，也忘了反抗。她睜大眼睛，驚詫地望著空中不斷跌落的飛機，看著空中那只大鳥曼妙地飛舞著，那些噴火怪獸似乎就好像著魔了一樣，紛紛墜落下去。這些摧毀了她的家園的魔鬼在這只美麗大鳥的面前不堪一擊，阿塔蘭心中的憤恨消解，只覺得暢快極了。

小孩子的情緒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她完全忘了自己之前還把她看做讓自己和老師分離的仇人，擡頭望著空中，攥緊拳頭兩眼放光：“好厲害！”

看上去比老師還要厲害！

畢竟老師也只是能解決幾個欺負她的幫派分子，當這些鋼鐵怪獸襲擊的時候，也沒辦法幫她什麽。

所以，這只大鳥一定是來保護她的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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